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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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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光澹宕,流水潺潺。

在河道上輾轉數日,祝苡苡總算抵達了徽州府。她這趟來的匆忙,堪稱輕裝簡行,自小貼身伺候的丫鬟,也只帶了忍冬一個。行船的時候,睡得又不好,以至於這十天半月下來,人都憔悴了許多。

抵達了徽州府的碼頭,她更是片刻未歇,賃了馬車,拖著行李就直往家中而去。

徽州府治的熱鬧還同以往一樣,她有三年沒過來了,看著路上的販夫走卒和街道兩邊熟悉的招牌鋪子,祝苡苡有那麽點恍惚。

徽州府的繁華當然比不過京城,可那熟悉而又親切的感覺,卻能讓她覺得安心,能讓她唇角的笑,更加真心實意。

將馬車上的簾帳放下,祝苡苡低垂著頭,雙手交叉相握,因為攥得太緊,隱約有些發顫,那麽一小點動作,昭示著她內心的不安。

到了祝家,吩咐忍冬去放東西,祝苡苡隨著管事祝三有一起去了祝佑房裏。

進門前,祝三有止住步子,“小姐一路操勞,見著老爺,也不要過分傷懷……”他還想再說些什麽,可又覺得,他一個外人,沒什麽資格說。

他在祝家伺候了十多年,看著小姐長大,如今見著小姐,這樣憔悴傷感的模樣,他心裏也不是滋味。

祝苡苡恩了聲,沒再說別的。

稍作整理衣襟,她邁步進了裏間。

隔開內外的珠簾微微晃動,在裏面伺候的丫鬟,看見祝苡苡過來,連忙矮身來行禮,祝苡苡招了招手讓她起來,而後接過丫鬟手中的帕子,接著給祝佑擦著手臂。

她一邊擦著,一邊垂眸看著自己的爹爹。

算算時候,父女倆也就是三年沒見,才三年呢,他兩鬢就長了不少白發,眼角眉梢也多了許多皺紋,以前還會逗著她笑,哄著她,讓她別愁眉苦臉的,可這會兒,卻只能安安靜靜的躺著,半點聲息都沒有。

前些時候才給自己寫過家書的人,怎麽好端端的,就成了這樣呢。

她心尖酸澀的,像是囫圇喝了一大口酸梅湯,腮幫子、牙齒,連眼睛也有些酸,胸口墜墜的,又脹又疼。

祝苡苡抿緊了唇,重新擰了帕子,一遍又一遍,仔細的擦著。

做完這些,便呆呆的坐在祝佑旁邊,就這麽安靜的看著他。

吳叔來的時候,看見的便是這幅場景。

祝苡苡本就舟車勞頓,下了船,連口茶水都沒來得及喝,就趕了過來。嘴唇幹澀的泛白起皮,眼睛也腫,仔細看,還有幾條交羅在一起的血絲。

“苡苡,去歇歇吧,走了幾天的水路,臉色也難看得緊,要是就你爹爹看見你這樣子,還不得難過又心疼?”說著,又給她遞了杯茶。

祝苡苡接過那杯茶,卻只是在手中端著,“吳叔……”

她咬著唇,眼眶裏憋了許久的淚,一直來回打著轉。

吳齊看見,臉上也滿是心疼,“好了,不哭了,去歇歇吧,你爹爹這回還算是運氣好,他出海的那次,海上風浪很大,不少商船都就那麽翻在海裏,有許多人,都回不來……他能回來,已經是萬幸了。”

她站起來,拭了拭眼角的淚,“吳叔,給我爹爹看診的大夫……是怎麽說的?”

吳齊臉色稍有凝重,他本不欲回答,可看著祝苡苡一副不得到回答便不罷休的模樣,他只得嘆了口氣,無奈道:“大夫說,大抵性命是無虞,每日清醒四五個時辰,可能不能完全恢覆,也只能盡人事,聽天命了。”

她唇邊擠出些笑,“那便好,總是有機會的。”

看著她呆呆的離開,吳齊心中生出些不忍。分明心中難過,但為了不讓他擔心,已經盡力在忍了。

吳齊覺得,祝苡苡這三年是變了些的,不再那麽喜形於色,也會寬慰人了。可這些變化,不正是說明苡苡在京中受了挫磨麽?

成熟穩重些固然是好,可若是受苦得來的……那便又是另一回事了。

知曉祝苡苡平安抵達徽州府時,孟循心裏的憂慮消散了不少。

但現在平安,也不意味著一直都能平安。

他向費昇借了些人,暗中保護著。那些人都是出生行伍的練家子,身手非凡。若不是孟循將自己口中有關陳將軍後人的事情透露給費昇,他也不見得肯借。

除了祝苡苡之外,他手頭如今也有要緊的事。

他早早派出去蘇州府的人回了消息,說疑似陳將軍那位外孫女的人,幾年前便病死了,但那婦人孕有一女,只可惜命運多舛,淪成了賤籍。

孟循得知此事,知會了費昇一句,當即便出發前往蘇州。

舟車勞頓半月有餘,他總算抵達蘇州。趕在那女子出局前將人贖了出來。那女子喚作鳶娘,十九的年紀,沈默不多話。

也只是孟循出錢贖她出來時,她臉上才稍有波瀾。

孟循費了好些功夫,才漸漸與這人熟絡起來。

他知道像鳶娘這樣身世坎坷,被逼良作娼的女子,心性會比旁人堅毅許多。若是直截了當的問,興許沒什麽效果,問出的事情也顯於表面。所以孟循拿出了許多的耐心去應對,待她的態度,也總是跟著她的反應,一絲一絲揣摩出來。

好在於孟循而言,事情總是有收獲的。

他旁敲側擊問了她許多事情,從起初的只言片語,到後頭的即問即答。

終於,他因鳶娘貼身藏著的玉佩中確認了她的身份。

“你可甘心就這麽待在蘇州府,做個為人不恥的賤籍女子?”孟循看著鳶娘攥緊了手中的玉佩,隨即又到,“你不用害怕,隨我一道回京去,我會護著你安全,也會替陳將軍翻案,你若肯,我還會想辦法幫你脫籍。”

鳶娘心裏忐忑,她母親與她說過,無論如何都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,以至於她即便被丈夫當做賭資抵了出去,也不舍得將這塊可以證明身份的玉佩典當。

可她真的熬不下去了,她不想做個賤籍女子,他不想被人吆五喝六還得強顏歡笑,這樣的日子,她僅過了半月,便一刻也不想再熬下去了。

她沒有母親那樣堅韌,也沒有母親的好運道,她只能替自己考慮。

況且,面前這位氣度不凡的郎君既然救了她,替她贖了身,想來,也不是什麽壞人吧。

“我……”她睜著一雙眼,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孟循,放在膝頭的手,來回的攥著裙擺。

想起母親臨終時囑咐的話,鳶娘始終下不了決斷。

孟循牽著唇角,刻意放柔了聲音,“不打緊,鳶娘若覺得難以抉擇的話,我可以給你兩日的時間考慮。”

說罷,他轉身離去,只是折步繞過屋檐後,溫煦的面色陡然沈了下來。

現在只是找到了人,關鍵翻案的證據卻沒什麽線索。

當年,陳將軍是因為在府中搜出了前朝丞相的親筆書信,才以謀逆罪論處。

前朝丞相婁燁是載入史冊的文人,才華驚絕,有不少詩詞廣為流傳,因先帝也曾大肆稱讚,本朝官員收藏有他的詩籍實在不足為奇。可陳將軍,一介武夫,收藏詩集都說不過去,又更何況是那位的親筆信件。

陳將軍也是為本朝帝效果汗馬功勞的武官,若不是當時黨爭嚴重,也不至於遭此橫禍。

自然這事極可能並非陳將軍本意,乃是有人陷害。可當時事情鬧得那樣大,先帝手段鐵血,也沒人敢為之求情,只敢暗中相幫。

若真要找線索,還得靠這位陳將軍的後人做引子。

孟循先將這鳶娘安置在賃下的宅子中,而後將此事飛鴿傳書於京城中的費昇。

他有預感,即便鳶娘能同意與他一道回京,這路上,也只怕是道阻且長,有諸多艱難。他何不再找個幫手。

另一邊,孟循說是給了人兩日時間,但實則只過了一日,他便已經失去了耐心。他時間有限,不便在蘇州府多留。他自認已經給了足夠多的時間給這位陳將軍的後人。

但他的耐心是有限的。

懷柔不行,那便另尋他法。

鳶娘雖被贖了身,但盯上她的人不少,若少了他手下的人護著,單是她那個賭鬼丈夫,就足夠讓她應接不暇。

處理好一切事務,孟循好整以暇的在院中看著連日快馬傳來的公文。

小半個時辰過去,手中的公文差不多看完。小院外的木門乍然被推開,孟循悠然側目過去,修長的手搭在泛黃的洛陽紙上,似乎早猜到了什麽似的。

下一刻,木門被打開,門外的女子捉裙而來,跪倒於他面前。

她釵發淩亂衣襟松散,面上滿是慌急之色。

“大人,大人救我我……願意隨你一道回京。”

孟循斜乜著她,眸色淡然,“鳶娘可是遇上什麽事了,不著急慢慢說。”

轉眼祝苡苡便在徽州老家待了三個多月。

她每日除了照顧祝佑之外,就再無旁的事情。號在三個多月過去,祝佑的情況稍有好轉,由每日清醒四五個時辰增多了一個時辰,偶爾還能咿咿呀呀和祝苡苡說上幾句話。

起初她還聽不太清,後面聽著聽著便熟悉了,大多時候主要說的都是些勸慰她的話,讓她別擔心,別過於操勞,好好顧著自己。

祝苡苡心裏不是滋味。

她甚至有些惱恨自己為何前幾年沒有更多的關心自己爹爹,不能時不時的抽空過來徽州府,總計較著京城裏的那些得失。

而這樣閑散的日子,在差不多季春的某日,隨著一封京城傳來的家書宣告結束。

是銀丹托人傳來的,說孟循在外出蘇州府辦差事的時候出了事兒,受了重傷。

信從京城傳過來,少說也得有十日,孟循具體情況如何,恐怕也生了不少便數。是以,祝苡苡與吳叔交代了自己的事情,帶著忍冬,日夜兼程返回京中。

京城一如既往的繁華,但她卻顧不得欣賞這些,只匆忙往家中趕去。

進了內院,迎面過來的是銀丹,她臉上滿是開心,迫不及待的便要和祝苡苡說話。

祝苡苡擡手攔住了她,“夫君他在哪,現在可還好?”

銀丹倏地眉頭皺起,低垂下頭,支支吾吾的不肯作答。

祝苡苡等不及,提裙便往內院走去,銀丹反應過來想要攔住她,可張了張手又無力的垂下。

她攔什麽呢,總該讓夫人知道的。

祝苡苡著急忙慌的往內院中走去,但還未過去,就聽見兩道聲音,一道她極為熟悉,是孟循,另一道聲音雖不熟悉,但卻十分悅耳,是個女聲。

她腳步不由得慢了,心中疑竇叢生。

向前幾步,孟循的身影,映入眼簾,而他身側,站著一個於她而言極為陌生的女子。

祝苡苡捉裙的手兀的松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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